随性阅读中的学问

　　向华：编辑和我商量讲随性阅读中的XX，编辑知道我在给小孩讲图画书的时候是非常乱讲的，完全是不照书本讲，所以他给我这种讲法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随性阅读。其实我自己知道我也不是乱讲的，我这种所谓随性阅读有一个尺度在，可不可以叫随性阅读的尺度？慢慢这个演讲题目被改成随性阅读中的学问。

　　我在去年5月份做汉苗之前，其实是没有怎么对图画书有了解的，真的开始来做汉苗，跟小朋友面对面开始，图画书这种东西我开始觉得非常好，我从那会儿学习开始给小朋友讲图画书，最早讲图画书的时候，会问孩子“你看是不是很好玩”，小朋友坐一排看着我，僵在那儿。关节真的在响，很紧张。那时候我不会读图画书，自己也不熟，后来发现不对。随着对图画书的了解慢慢多了以后，讲图画书的时候人越来越放松，我自己慢慢学习做一个图画书的创作者，这一点很重要。我以前做文字，做图画书的创作我主要也是负责文字这一块，同时跟中央美院有一个图画绘本室由杨忠老师教课，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国内比较少的人之一，能够真正教绘本创作者的地方，每年就那么十几个毕业生。我这样一年一年教大三、大四的学生从怎么做图画书教起，一边教一边学，一边给小朋友讲图画书，一边自己也在学，后来慢慢发现我讲图画书时越来越放松，越来越随性。我觉得我开始理解图画书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包括给孩子读图画书的时候，我要给他什么，或者什么东西是图画书里面我最看中的。

　　周逸芬老师到汉苗教室跟我聊天，问我一个问题，你认为图画书里面最好的是什么东西，最重要的是什么东西。我愣了，没想过，当时我回答是人文关怀。后来我想这对不对呢？其实也对，因为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文学作品、绘画作品，图画书为什么那么独特？它跟其他图书有什么区别？真是有人文关怀的这样一种情怀。图画书可能就是集结了成人世界里的各种精英各种画的作者、文的作者、思想的作者和各种各样精英，全幅精力来创作这么一种东西，叫图画书，是给孩子的世界。我这样说对不对？会不会说大了？我到书架上找几本图画书来，找非常好的世界经典图画书一看，我说的没错，全都是人文关怀，全都是好的东西。在好的图画书里面充满了善念，不管什么样的故事，不管怎么编，不管故事怎么走到后来，一定引导出来是真正的一种善念，大家终于有图画书这么一种工具，把成人世界找到好的东西提炼得非常简单传给孩子。孩子在听大人给他们讲的时候，又把他们的认知反馈给成人，让成人开始成长，这是一种特别好的互动。

　　后来我越来越喜欢给孩子读书，你给他读，他们的反应会反馈给你，你就觉得你自己不断被孩子滋养。我最早给小孩读图画书时自己没孩子，也不了解，但还是很有成就感。后来讲得多了，我还是很享受给一群小孩讲故事，小孩哈哈乐，有各种各样很High的反应，我心里特别有成就感。我很希望善于给孩子讲故事的大人多去做这种事，去获得这种成就感，这不是一般大人能做到的，你能有这种感觉。不善于讲故事的大人也别怕，尽可能去给孩子讲故事，享受非常好的成就感。

　　回到随性阅读，读一本图画书的时候，有不同的具体情况。因为我同时给很多孩子读，给不同的孩子读是有不同的感觉，给一个孩子读是一种读法，两三个是一种读法，五六个是一种，十个是一种读法，万一给上百个孩子读，那需要另一种读法。在阅读的时候，随性阅读其实人数很重要，三五个孩子的性格特别重要。我在读同一本书的时候，经常小孩性格非常不一样，小姑娘就会一直听你，提出一些非常温暖的问题。小男孩最后会把整个一本图画书方向带偏了，这就是图画书特别大的好处，我绝对不会试图再把孩子拉回来，“不对，不对，咱们不谈那个”。在我这里是可以的。大人给小孩讲的时候，你脑子里面其实知道这本书最终带给孩子是什么，这本书讲到最后是一种关爱，讲的是一种分享或者一种什么主题，你脑子里面有这个的话，尤其在孩子多的场合下，其实怎么讲都是可以的。

　　上一堂课给小孩讲两本书，《巴士到站了》，我个人非常喜欢这个故事，非常简单，巴士到站了，什么人下车了，通篇就是这样，一辆巴士不停地停靠，有不同的风景，画家下车了，写生去了；妈妈下车了，到菜市场买菜，今天晚上吃什么；哗啦好多人热热闹闹下车了，可能去游乐场小朋友去玩等等。这本书讲起来感觉就像是《和甘伯伯去游河》那种感觉是一样的，我做了一些小道具纸，画的一条很长的河，要上船的小猫、狗、鸡安排在各处，上来一个人要坐船，可以让他坐，但不许晃。当时是用道具来做的。这本书准备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当时把整本书画在一块地板革上，差不多10米长的一条地板革，里面有一条马路，把里面所有的环节小镇都一一画在地板个上。我自己管这个东西叫故事毯，我们在故事毯里面讲故事，有路，有小镇，还要有巴士。巴士是什么？我们用木头块、几个轮子做一个巴士，这本书里面没有讲象声词，我们给小孩讲的时候可以加，大人讲故事的时候要营造一个气场，大人要非常自信把这些孩子围在你的气场里面，不管他有几个。如果有几个孩子，你可以抱着一个，两三个孩子坐在你对面，这样给孩子讲一个小时的故事，你会非常累，因为你要营造这种气场，这种感觉就对了。当时我带着小孩，巴士到站了，“滴滴”，有的小孩可能跑得比你快。巴士到站了，来扫墓的人下车了，什么是扫墓？有些小孩不懂。这本书好在它其实带给我们成人世界的千姿百态的那些事情，购物也好，盖房子也好，去游乐场，有些小孩不太理解的扫墓。这时候讲一本书有意思的地方就出现了，讲讲扫墓这事吧，你过过清明节吗？跟爸爸妈妈去扫过墓吗？我们为什么去扫墓？甚至要解释什么是墓地。谁谁去世了、不在了，你会发现话题非常的多。

　　好的图画书是有情节的，涵盖了这个世界非常多的东西，我觉得十本图画书可能涵盖世界所有的话题，就扫墓我跟一些孩子聊了好半天，当然大孩子有大孩子的问题，小孩子有小孩子的问题。我一堂课或者一本书同时给三到五岁的孩子讲一个版本，对小学以上的孩子我可能又会讲一个版本。当你每讲不同版本的时候，巴士到站，这一站没有人下车，这站停在一个垃圾场，这里堆积生活当中的垃圾。小孩甚至会很明白地问你，没有人为什么还有一站？当孩子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作为一个大人你去告诉他你认为合理的解释，对啊，为什么一个没有人下车的地方还有一站呢？一起探讨。小孩告诉你的答案千奇百怪。好的图画书是让你和孩子一起去探讨一些问题的，而不是说小孩就是来听大人告诉他答案。充满情怀的图画书一定是带着很多开放式的，里面存在很多开放的桥段。

　　一个让人等得不耐烦的人到站了，是一个演武士的演员，所有的人都在等他，很不耐烦，就这么一页。给小的孩子讲，让人等的不耐烦的人到站了，这一页我会很快就翻过去了。我给小学一二年级的孩子讲到这一页，我们讲了十几分钟。我在剧组待过，我问孩子，你能看出谁是女主角呢？正在化妆的。女主角旁边是谁？不知道。这叫化妆师。找找男主角，找找男一号正一号、反一号，你把这些名词告诉他，小孩一定会问你什么是正一号，什么是反一号。告诉他谁是演好人的，谁是演坏人的。导演是谁？小孩不知道导演是谁。那个翘着二郎腿、戴墨镜、坐在椅子上的是导演。导演旁边的是谁？场记。场记一般都由姐姐来担当，姐姐心细，拿一个小本把所有的这场电影里面需要的各种各样的道具摆放演员站位记下来，一般是离导演最近的人，场记转做导演最多的，因为场记一直跟在导演后面。摄影师在哪儿？这儿有一个，那儿有一个。为什么有两个？因为有1号机、2号机。我发现这个作者很厉害，我一边给孩子讲图画书，自己一边做图画书创作者的时候越来越害怕，越来越小心，千万别忽视孩子，而且小小孩有些问题他不问，等他大了问你问题，你一一给他指出来，如果哪个说地方错了，你就害了这个孩子，那你你自己惭愧不惭愧？

　　《巴士到站了》文字极其少而且情节全部是简单重复，到站了，谁下车了，一页一页，就是这么一本书。一遍一遍地讲，给小孩讲了半个小时讲不完，这是我所谓的随性阅读。这里面有什么尺度？有。多少也有些学问。给孩子讲图画书的同时，大人的自我认知、自我学习、自我成长是比小孩的成长更加重要的。你给孩子可能讲一遍这个事就过去了，但是我自己真是能理解作者挖掘的那么多细节，这就需要大人很多时候要去学习非常多的东西。做一个给孩子讲故事的人不容易，但真讲到小孩高兴的时候也会有一种成就感。

　　还有一本书《鳄鱼哥尼流》，从蛋里孵出来一群鳄鱼，大家都是爬着出来的，但有一只鳄鱼是站着出来的。小朋友很喜欢这个故事。当你与众不同时，在孩子的世界里面不一定是骄傲的，我小时候因为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大家都聪明，我傻，大家都好像什么都懂，我到小学二年级还不知道上午和下午是什么，我充满了自卑，在自卑中慢慢长大，我小时候有这本书就好了。有一只鳄鱼站着出来，和别的鳄鱼不一样，当有一天鳄鱼蛋一碎，所有的鳄鱼都是站着出来的，有一只鳄鱼是爬着出来的，这个故事也成立。我们并不是在讲站出来的鳄鱼就是高瞻远瞩，他看的远。我给小孩讲故事的时候，可以讲站着的鳄鱼，也可以讲爬着的鳄鱼，不是对作者的不尊重，不是对翻译者的不尊重。当我自己看这本书的时候，这本书什么最触动我？是想起我的童年往事，想起很多我所知道的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的挫败，怎么去建立自信。鳄鱼有非常积极的一面，他是站着走的，在行走的路上始终带着积极的态度，他看到一个猴子说我会站着走，猴子说没什么，我还会倒立呢。鳄鱼说倒立不错，你教教我。猴子说我还会把尾巴倒在树上荡呢，于是鳄鱼又跟猴子学了倒立挂在树上这种无用的本事。这本书有一个光明的结尾，鳄鱼改变了他只会爬着的同伴的一些视角，他们也都在学习怎么倒立一下，大家都在尝试着去做，觉得这种活法也没错，虽然我们以前都在嘲笑他，但他从头到尾是非常积极的态度。

　　如果我来写这个书，一个直着走的鳄鱼，我会写得很悲泣，所有人都不理解你，非常愤恨，我周围很多朋友变愤青了，我差一点也变成老愤青，我跟孩子在一起，我把这些东西放下了，作者的情怀比我大、比我宽广。同样一个故事你可以写成非常非常悲泣、非常压抑的东西，同时也可以从头到尾很积极。鳄鱼一点都没有自卑过，他没怀疑过自己，大不了我去看世界，我行万里路。人只要眼界一开，什么事情都不是问题了。当我知道这一点，我知道这本书在讲什么的时候，我会再去给孩子讲这本书，讲过各种版本。

　　我自己有时候也做一些图画书创作，也敢这样编，但这里面有个尺度，每本书都有它在人类当中关注的点，不是每本书都包含人类的广大情怀，没那么大，但每本书一定有人类大情怀的一个点。随性阅读的尺度就是你认识到那个点，你找到那个点以后，你好好琢磨琢磨。那个点真的是感动你，你给小孩讲故事的时候你可以这么讲、那么讲，这种东西有很多随机性，你在现场不知道小孩会给你提出什么问题，或者你不知道孩子们会把你的故事给扯到一个什么方向上去，有时候扯得相当远，这时候是拉回来还是跟着他们走？大部分时候可以跟着他们走，但是适当的时候要把他们拉回来。偏离这个情怀的时候，可能变成了猴子跟鳄鱼大战，我们玩一会儿，最后故事还是拉回到鳄鱼的成长、认知世界的情怀来结束这个故事。这就是所谓随性阅读中的学问。这全是我在跟孩子阅读时的快乐体验，跟大家分享。